“你沒事吧。”吳邪雖然還有強烈的頭暈，但還是第一時間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張起靈扶他起來，搖搖頭，道：“我沒事。”

老癢扶著沙發坐下，擡手抹一把額頭，一手的冷汗。擡頭再看看其他人，除了解雨臣和黑眼鏡還算平靜，其他人也都心有餘悸。陳皮阿四在的時候他們沒覺得多怕，大概是因為少年無知無畏的血性，可事後想想，陳皮阿四那樣的人，如果惹急了他，保不準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為他們解圍的霍遠州簡單清點了包廂裏打壞的設施和灑了一地的啤酒，他安排了保潔員進來打掃衛生，沖吳邪微微頷首，就離開了。

他剛要出門的時候和站在門口的黑眼鏡打了個照面，霍遠州微笑了一下：“齊先生。”

黑眼鏡向上推了推墨鏡，露出一個痞笑：“不敢當不敢當。”

九門齊家。

吳邪隱約記得，黑眼鏡好像就是姓齊的。

“那什麽，”霍遠州走後，黑眼鏡解釋道：“其實我是滿洲人，齊姓是後來才改的。”

就憑霍遠州認識他這一點，吳邪根本不相信他這一套說辭，而且他一解釋，就代表他肯定知道九門的事，至少知道齊家是九門之一。

可以說是對於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句話教科書級別的詮釋了，偏生他還一副理直氣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樣子，眾人對於他的不著調深深嘆服。

黑眼鏡又繼續補充：“我也不知道剛才那個人為什麽認識我。”

他說完，一臉真誠的目光。

眾人：……你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嗎？

不過他執意不說，吳邪也沒有繼續再問他什麽，或者說是根本沒有力氣追究了。

如果換在平常，他的好奇心可能會促使他去追問到底。只不過他現在實在太疲憊，沒有一點力氣再去思考這些事情。

他的大腦很亂，今晚發生的所有事都超過了他能承受的範圍，他的腦子裏像裝滿了漿糊，此時此刻根本無法思考。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可能是所有人心裏的一個疑問。

張起靈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吳邪默默無言地坐了一會，忽然問道：“小哥，你該不會也有什麽背景吧。”

“我知道瞎子的一些事情，”張起靈謹慎地思考了一會，認真地回答：“不過我應該沒有。”

吳邪噗嗤一聲笑了，隨後疲倦地把頭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讓我靠一會。”

張起靈沒說話，伸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肩膀。

胖子坐在一旁，他沈默了很長時間，突然問：“雲彩怎麽樣了？”

他這一句話剛出口，坐在沙發上的所有人都擡起了頭。

雲彩是因為他們出了事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和朝陽高中的矛盾，陳皮阿四可能也不會對雲彩下手。吳邪說：“我剛才進到房間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感覺她可能是被人下了藥。”

雲彩是老癢送到醫院的，他這時候說話也不結巴了：“醫院初步判斷是輕微酒精中毒，我因為擔心你們，所以就先回來了。”

“我得去看看她。”胖子眼圈有點紅。

吳邪站起來：“行，那咱們一切去看看她吧，還得想想怎麽和她爸媽交代。”

王盟接過話：“我剛才給她媽媽打電話的時候聽說她爸媽都出差了，所以這事應該能瞞過去。”

解雨臣皺著眉頭看吳邪一眼：“你剛被敲了一下，就別去了，回家休息吧。”

老癢也讚成：“對，有我們就夠了。再說了，”他暧昧地撞了胖子一下，“還有咱們的護花使者在呢。”

胖子今晚有些反常，如果放在平時他對於老癢的這類玩笑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可是這次他今天只沈默地恩了一聲。

吳邪知道他心裏有氣，可是這種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說什麽都不合適，於是氣氛一時冷了下來。

這時候黑眼鏡終於走過來，總歸是比他們大上一屆的學長，他打破了尷尬的沈默，“行了啊不知道這裏是按小時收費的嘛，你們還打壞人家那麽多東西，不趕緊跑等什麽呢？”

他轉過身，帶著安撫意味拍了拍吳邪的肩膀，“徒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今天帥炸了？”

吳邪又好笑又感動：“師父，你可千萬別愛上我。”

“得了吧，你不是師父的菜。”黑眼鏡一臉嫌棄地看他，又對著張起靈說：“啞巴，你把他送回去吧，我和他們去醫院看一眼。”

“電話聯系。”張起靈點點頭。

“我帶你們去醫院，然後再把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送回家……餵，你們別這麽看我，我打架其實也很厲害的。”黑眼鏡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那你剛才怎麽不上？”王盟問他。

“哥愛好和平。”黑眼鏡的聲音遠遠傳來。

眾人齊聲：“不要臉！！！”

吳邪看著他們離開，包廂裏只剩下他和張起靈兩個人，包廂的隔音特別好，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吳邪一時還有點不適應。

他呆坐了一會，半晌扶著額頭，慢慢把臉埋進掌心裏，半是痛苦半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這一晚上，真是過得太夢幻了。”

他沒有擡頭，張起靈也沒說話，半晌吳邪聽見他緩緩靠坐回沙發裏，皮質的沙發發出的“吱嘎”一聲響。

吳邪緩了一會，回頭看他，“小哥，陳皮阿四這個人，我覺得他不會輕易罷手，你這次替我們出頭，他一定會盯上你的，你要註意安全。”

張起靈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掌，他默默註視了一會，說：“其實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他聲音很輕，吳邪沒太聽懂他的意思，這個時候吳邪的手機突然響了，吳邪拿起來一看，是他家母上大人。

他微微調整了一下面部肌肉，睜了睜眼睛，為了在接起電話的第一時間能露出最完美的微笑並且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顯得更加的神清氣爽。

“餵，媽？什麽事？”他的聲音輕松明快，聽起來和一個剛打完球正往家走的小夥子沒什麽區別。

張起靈抿著嘴註視著他，眼睛裏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我在哪？我看看啊……馬上走到咱家小區門口了，怎麽了媽？”吳邪依舊在面不改色的信口胡謅，但那邊吳邪媽媽不知說了什麽，他的臉色一點點沈了下來。

“怎麽突然出門？有什麽急事嗎？”吳邪平穩著語氣耐心詢問，他偏過頭和張起靈對視一眼，眼神不自覺帶上了些不安，張起靈俯過身來，穩穩地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無聲地安慰他。

吳邪緩緩回握，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道：“沒事兒，我都多大了，再說我也可以去同學家湊合幾天，我和他們爸媽都熟，沒事的。”

“恩，真沒事……媽，你放心和我爸回去吧……到了給我打電話。”

“誒，拜拜。”他憂心忡忡地掛了電話，有些無助地看向張起靈：“我媽說老家突然有些急事要處理，她和我爸連夜就要回去，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哥，其實我……”吳邪猶豫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家裏其實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人們潛意識裏或許都過幻想自己是與眾不同的超級英雄的經歷，能和別人不相同，從中取得優越感，這對於很多人來說，或許是一個美好的願望。

但對於吳邪來說，承認和其他人不一樣，或者意識到和別人不一樣，從來都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得到過的人都知道，這其中滋味並沒有想的那麽甜美，甚至大多數時候都是苦澀的，而且，這種苦澀無人可以訴說。

這就像一個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卻出不去。

吳邪現在在市立第一中學上學，從前在市立第一附屬中學，再往前是市立第一附屬小學，再再往前是小太陽政府幼兒園，他和絕大多數同齡人的成長軌跡一樣，除了長得帥一點，打球好一點，他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他身上的自身魅力所形成的這些閃光點和他背後的巨大光環相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

他是九門吳家，長沙吳老狗最疼愛的嫡生長孫，還是獨苗，他一出生就背負了這樣的特殊的身份。

然而他爺爺有心洗白家族，讓他的父母從事幹幹凈凈的工作，讓他上普通的公立學校，住普通的兩室一廳，交普通的朋友，過普通的生活。

於是這樣的生活過得久了，吳邪常常會忘記自己身後的光環，但當命運走到他面前，他避無可避的時候，他才終於明白，有些事從前不找到他，是因為還沒到時候，那些事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

而命裏終有的，該來，還是會來。

“我曾經認為我的出身能讓我身邊的朋友都平安，我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但後來我發現……”

但後來他發現，正是這些光環的存在，才讓他的朋友和家人都受到了傷害。

“不是你想的這樣。”張起靈忽然開口，打斷了他沒說出的話，他的眼神很平靜，但是抓住吳邪的手很穩，看著吳邪道：“就算你一出生不是吳邪，陳皮阿四今天也未必就不會向你們發難，而如果沒有這些身份的村子，你也根本無法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了。”

“可是小哥，今天是你出手，才逼陳皮阿四離開的。”

“不對，”張起靈輕輕搖頭：“你以為是我，但其實是你，如果不是你，剛才在交手的時候，以陳皮阿四的性格，他一定不會甘心赤手空拳？”

“你是說……”吳邪不敢相信，“他會動刀嗎？”

“我不知道，”張起靈搖頭，“但他隨身帶刀，就不會不用。”

吳邪臉色變了變，目光開始不自覺地上下瞟著他的身體，張起靈耐心地安撫吳邪：“他沒有，因為你在，所以他不敢在這裏對我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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